歸鄉，母土！

──《般若覺慧》作者序

梁寒衣

　　公元一九九四年，父親猝然的亡逝，形成生命巨大的裂變與轉捩──生死弦哀，其激弦，使得一己全身「輥」入參生、參死的決志中，拚死打著「禪七」，不悟不休！……「禪七」歸來，騰騰轉身：曩昔，囚於斗室，一心唯繫文學創作，反覆投入魔幻寫實、新小說、現代小說……的實驗與挖掘的，自茲，遁居山嶺，割截了文學文壇與世間，僅是孤然山間，參經、打坐，研讀著大、小乘諸部經卷──《楞嚴經》、《壇經》、《維摩詰經》、《法華經》、《雜阿含經》……俱因本體修行實際的需要，而一徧徧洄澓參惟、咀嚼著，以慢板，最慢板，最最慢板……而標刻心淵。

　　一九九四年，一個奇特的象限與分水嶺──一名矢志文學的（矢志到什麼程度呢？那時，若有人胆敢叫一己棄下創作，怕就是與我為敵吧！）從茲轉為一介修驗道者，一個內面的僧侶。──它是《優曇之花》與《我們體內的提婆達多》二書蘊釀、書寫的背景。兩者均跋涉了十餘年漫長時光，《優曇之花》透過小說、散文的形式揭剖了經典的義理與髓旨；《我們體內的提婆達多》則敘說了紅塵此世、處於羶臊炎惱中的生活、境界中，歷境觀修，所可能操作、昇起的覺觀與智慧。兩者皆冀願經由文學與現代智識的系統，使得原本疏隔於宗教、或佛經佛典的知識人、文化人，以及所有生命的追尋者、探求者，俱能於茲觸及如來智慧，啟發本體的參叩與觀照。兩者亦皆僅是橋樑，既通向如來心臟，也通向群生之心──每一生命所內藏的本然佛性，此與如來同體不異的「體內佛」。

　　橋樑的目的，唯是會通彼岸、此岸，自彼成滿的一尊佛，自祂的言音、行止中，喚醒其餘沈睡的無數尊……使能如彼沈思，如彼悟覺，如彼行証與成就。

　　而作為一名佛弟子，伏身成為一座橋樑，向內，自通達如來，完成本我修證；向外，流播如來智見，形成與他方有情的共振、分享與覺醒，本是此倏短的「一期生死」中、最美好的花開與持攝。

將合輯定為《般若覺慧》，緣於「般若」，為梵語，意即「超越之智」，指能洞察宇宙諦理與實相的勝義智慧──其超前、殊勝、不共，炯非世間智、世俗智可及！諸佛悟之，而成佛；如是「般若」也是諸佛之母。菩提樹下世尊所悟，即是「這箇」！因於涵意深廣，古來一向列為「五不翻」^（註一）之一，唯採直接音譯。解經者勉強將之解釋為「智慧」，僅為方便有情眾生涉入、理解而已。正確地，或該釋為「如來覺慧」、「如來智慧」──一類能圓包「世間智」與「出世間智」的最勝、希有、無上之智。

　　僅只《優曇之花》便蘊含了大乘法教──禪宗、天台宗、淨土宗……等重要的十二部教典；自然屬於「如來覺慧」的核心索道與不可不讀；至於《我們體內的提婆達多》則是行於此世、依此覺慧所昇起的反觀與洞察，足以作為所有思索者的助鼓與道伴。

　　埋藏山茨，兩書已於二〇〇七、二〇〇九年出版後，歷經蕪長時光、業已絕版；幸賴故鄉苗栗文化局的「資深作家計劃」而能重新出土，再一次回復橋樑本初的面目與願力，延展可能的對話與啟承──那心與心的通道與驪珠！

　　尤其，就「史」，以及文學、教法的保存，更是意義深遠、而功不可沒。

　　長年覊留北部，歸鄉與母土，本是内在最深沈的召喚與夙願^（註二）。

　　這數年更託付親族代為尋覓一座宜於修持、禪寂的長嶺。依此，祈願本書的復刻、發行僅是起點；更深心期待的是，大河流展，文史、思哲、佛法……踴躍澤沛，能與所有共識、誠願者，共為耘播與叩擊，於思潮，於心潮……

（註一）五不翻，為唐玄奘大師所立的翻譯軌則，於下列五種狀況，不作意譯，唯採音譯：

● 秘密故，例如陀羅尼、真言、咒語，為佛甚深微妙、不可思議之語，故採循梵音。

● 多重涵義，例如「薄伽梵」一詞，含六種意義，無論擷取何種，都失之褊狹。

● 此方所無，例如閻浮樹、薝蔔、興渠，俱為中土所無的物種。

● 順古故，例如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」，意指「無上正等正覺」，因自東漢以來、歷代譯經家皆採音譯，故循古軌則。

●尊重故，例如「般若」 ，不譯為「智慧」，在於前者令人生殊勝、尊重之想；若譯為智慧，則使人易視等閑、而輕藐。

　　上述五種狀況，僅具一項，即不翻，況乎有時兼具二、三種，例如「般若」一詞。

（註二）歸鄉與母土，於襌宗，所指的是「歸家穩坐」和涅槃義，也是「子佛性與母佛性的合一」。參見《體露金風》之 〈歸鄉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