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:Nicole
垂著明璨花花絮的白樺木。
此春汛中的奇癢奇痛
——之於〈菩薩病,羅漢哭〉
——梁寒衣
白樺木總牽連出另一個白樺來——
縱使年光遼長,作家白樺的《苦戀》以及雪地中壓擠凝塑成一個問號的屍骸卻仍印刻心頭。曾經,文學是苦戀;而後遁隱修行,如來和祖師禪成苦戀。
念念只願冥合為一!
文學的苦戀猶如南泉和尚可斬、待斬的貓兒,也如趙舟和尚藉之頂戴的草鞋,去、住如何,尚存問號;如來、祖師卻是無垠的涅槃之雪,一無疑義。
每至春來,白樺木巍莪綻開的明黄花絮總被視為春之強力過敏源,在於使人既痛且癢。而之於另一種人、此春汛中奇痛奇癢,卻是足以徘徊仰眺的莊美與期盼。——祖師謂「癢處須搔」,此「須搔處」和「止癢法」正是一連串追尋與擊叩的開始。
白樺被視為大陸「創傷文學」的先河。也許無其「苦戀」以及久佇的創痛感,山中將永不會留意白樺木的開花,以及其帶著痛癢的金色界。
攝影:Nicole
菩薩病,羅漢哭
——許悔之
很難將梁寒衣所寫的文字一氣讀完,總是要分篇分節分段的來讀,才可以喘息思索;相較於她寫作十年的四本小說,這本《將名字寫于水上》算是偶有放鬆之隙,唯念念轉瞬之際,仍是一片無邊的煙沙、烈日、刀風交相迫擊的流刑地。
作為一個讀者,有時不免憎怨像梁寒衣這樣的作者:何苦雙目所視、皆為廢墟?五濁惡世,各自輪迴,各取流轉,也就罷了,和世界斤斤計較些什麼呢?
反正,文字不能印證道成,文字只是南泉揮刀欲斬的貓兒,而已。
言語道斷,道不成,亦救不得貓兒。
那麼,為何還要寫作?為何仍在閱讀?
卡夫卡的墓碣。在和世界的爭鬥中,我們往往支持了世界,我們開始默許不義、殘忍、殺戮,我們默許一切罪,乃在於避免自己的分裂和崩潰。
所以,讀像梁寒衣這樣類型的作者的書,總是教人頓生某種跡近原罪的不安和靡頹,總是被逗引懺悔,總又不甘心。
一位作者,讓自己行走於精神的鋼索,危哉險矣!我們在繩索之下膽戰心驚。
和卡夫卡同樣頑抗世界的作者?是因為作者的「世界潰爛幻想症」?還是,還是世界真的正潰爛中?
而我們逃避相信,或一無所知?
譬如火宅。
如果一切書寫都不能挽救世界於潰爛,那麼我們應該快樂才是。
共居於火宅,一同沉淪。
諸行無常。
如果一切書寫都只是為了替無常背書,那麼我們應該快樂才是。
無常之間,惜取現在。每一個現在不免消逝。
莫作妄念想,莫作不妄念想。真是一場騙局。
作者,不同的作者,有的布施快樂,有的布施痛苦。
我們已目睹太多聰明的作者,在他/她的作品裏為我們設計情節、塑造高潮、解決難題,如此面對世界時的機智和世故,像米蘭‧昆德拉。在他的作品裏,我們可以一再面對世界的難題,然而作者卻也可以用機智的話語替我們化解窘局。窘局既無,閱讀便更接近樂趣。
所以,當我們看到以身面對,並不逃避,而苦苦追問的作品時,我們可以不去讀它,但請致上敬意。
我們麻木的、被自己刻意遮蔽的那一部分,已經有人替我們承擔;寫字正如割肉,煮肉療飢。那也是一種潔癖,所以充滿緊張的拉力。
就讓我們目睹別人和世界的頡頏,而不知或悲或喜吧。
我們再也不必害怕分裂和崩潰了,正因為我們否認有病,拒絕了治療。
沒有足夠強大的心靈的我們,有另一種求生的技術:
看不到菩薩病,聽不見羅漢哭。